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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偶像与“我”的英雄|从时代少年团看两性情动结构的分野与融合
此即暴论

本文涉及可能引起争议的观点和话题,内容仅代表我发癫时的个人立场,有极大概率是不中肯、不客观、不完善的,不构成任何形式的建议或倡导。

之所以想动笔写下这篇博客,还是因为最近时代少年团在上海举办的「加冠礼」演唱会。上万张门票的争抢、场外数倍于场内的应援人潮、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二次创作与情感宣泄、以及滔天的流量与城市接待能力的矛盾也引发了不小的社会争议。从交通拥堵到现场秩序,从粉丝文化到城市公共资源的协调问题,一时间舆论纷至沓来。

我这两天已经最起码在各个QQ群看到不低于七八次关于本次演唱会的各类搬运屎了

当然,我并不打算再重复一遍那些“粉丝失控” “小仙女目无法纪没有规则意识” ”饭圈都是一群xx“ 之类的老套批判。这些指责还是太过于浅薄和常见了。

比起分属不同阵营的老调指责与批判,我更想追问的是:为什么在女性群体中,能够诞生像时代少年团这样,具备跨越地域、圈层甚至代际影响力的「超级符号」? 他们提供的究竟是什么,能让数以百万计的追随者形成一个联系紧密、行动力极强的情感共同体?

而在硬币的另一面,男性娱乐消费市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图景。它更细分、更垂直、也更原子化。无论是叱咤风云的电竞选手、技术顶尖的游戏主播,还是近年崛起的男性向VTuber,其受众忠诚度虽高,但影响力往往局限于特定的赛道之内。一个男版时代少年团式的,能实现跨圈层通杀的偶像共同体,似乎从未出现,也难以想象。

两性之间的文化消费生态,到底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差异?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必须要先介绍两个前提,算是本文分析的出发点。

第一,这里的“男性”和“女性”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性别,而是一种被社会建构出来的文化性别位置。

也就是说,当我说女性观众、男性用户的时候,我真正指的是处在“女性文化位置”或“男性文化位置”上的群体,这一分类依据的是消费偏好、审美取向、情感结构等社会行为特征,和性别器官无关。举个例子,一个男生如果喜欢时代少年团、沉迷于角色扮演与情感叙事,也完全可以被视为“女性位置”的观众;同理,一个女生如果只关注技术、竞技与个人能力的呈现,那她可能处在“男性位置”的文化结构中。

第二,本文的观察立场,始终是以娱乐资本与社会情感结构为始发点的。

追星也好,看 VTuber 也罢,这些行为本身无所谓高下优劣,更不代表某种道德评判的维度。我认为在当前这个充斥着娱乐资本供应产品的景观社会中,任何试图将一种娱乐消费定义为“高级”,另一种贬损为“低级”的视角,都是自我感动且有问题严重的。因为那些在社会语境中被区分出高低的娱乐内容,其功能都基本相同——安抚情绪,提供快感,稳定秩序。

在景观社会的逻辑下,本就没有高贵,只有看与被看,消费与被消费。任何试图建立高低贵贱的尝试,也不过是景观社会维稳体系下的自我模仿秀。

好,交代完背景,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一、偶像与ta的精神共同体#

粉丝文化有两大基石:精神领袖—偶像,精神共同体—粉丝社群。其中偶像作为一种情感调节器,用自身那些经过精心编辑、打造产品和输出的状态去平衡与表达社会话语结构下某种本无法结构化的反结构或者边缘经验。这种反结构或许源自于社会层面,或许是更私人化的审美,或者是情感代偿精神救赎,但无论如何,当这个结构出现大范围失衡时,它就会制造出原生的巨量情动,这些情动必须找到某种凝结或投射——即偶像的诞生。

「反结构」的概念来自于著名的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结构指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那些固定的、有秩序的、被规则所限定的社会状态,强调秩序、理性和等级;而反结构指的是一种临时的、解放性的、非日常的社会状态。在反结构空间里,日常的规则被暂时悬置,人们可以体验到一种纯粹的、平等的、情感互通的连接。特纳最初用他来描述节日朝圣这类活动——在狂欢节里,国王可以被装扮成小丑,平民可以尽情戏谑权威,等级消失了,人们共享一种“我们在一起”的狂热。

因为当下原子化和资本主义景观高度发达的社会环境会让人们感受到一种普遍、集体的焦虑、迷茫和渴望,这种感觉就像一团巨大的、悬而未决的能量云,迫切地需要一个目标去附着,需要一个形状来将自己固定下来

因此,我们可以将偶像视为一种情感中介,通过向粉丝输出快感与满足以帮助粉丝调节自我意识的同时构造出自己的符号象征体系或审美系统。

然而,偶像所代表的符号象征体系或审美系统并不是稳定的,他们必须不断在自己的表达与粉丝情动的动态平衡中找到符合自身定位的位置,因而也就需要偶像与粉丝社群不断进行调试与建构。基于此,我们可以将其初步氛围两类:一类是作为「精英符号载体」的偶像一类是作为「共同体想象锚点」的偶像。当然这种二分只能代表一种相对而言的倾向性,大多数情况下偶像作为一个复杂符号系统同时涵盖了两种部分。

「精英符号载体」#

第一种是精英符号载体。

这种偶像出场携带的第一层意义就是他高居于粉丝之上的符号体系,这套在他,或者说符号上的他看来顺理成章的体系,与粉丝的「现实」并不兼容,它跨过现成社会关系的藩篱,以一种使粉丝在理想中企及他的方式表达自身。既然这套体系本身就是由一些多数人生活外的概念构成的,那么即便粉丝狂热地想变成他,也不会让自己上升到偶像的那种高度。

比如很多经典电视节目里的文化精英主义,或者游戏领域那些统治硬核玩家群体的技术精英与他们的趣味立场,这种承载着粉丝对精英文化自我投射的偶像可以用「他对你报以微笑,你也向他报以微笑」,他们象征了无比理性的决策者和主导者(人类精英/技术大牛/游戏王者),在他们依附的这套近乎静态的话语系统中,粉丝作为被动的接受者和他者的赋魅将恒存。粉丝消费其的过程实际上对自身卑劣性的满足——偶像比自己强是正常的,是常态,粉丝仰视用来战胜于自己,而非用于相仿。

男同胞们追技术主播实际上不需要「爱」那个主播,也不奢望被主播回应感情,他要的是理解「伟人一样的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地说「果然是这样啊!」

越杰出的精英,越无法在受众的世界中被复制。人不可能因为模仿某个主播的游戏操作就成为职业选手,但大众仍对他们有所寄托——寄托着某种借位的权力欲求,这种欲求通过竞速、克重、成就排行榜这些东西精确定义。

承载着精英文化符号的偶像所传递的信念是:他就是我们之中优秀者的化身;受众能娱乐于看与被看的位置并通过他们寄托自我实现的精神欲求。

「共同体想象锚点」#

第二种偶像承载的则是共同体想象的客体。和精英偶像「主导和接受」的反馈机制不同,共同体偶像承载的是「情感收容所」的色彩,再用被收容的情感作为自身定位与装扮;而被抽象化的情感倾向,要将每个主体的情感内生到其内部,塑造出“共同感”;这就必然反映在对权能的呼唤与对一切精神继承物的重铸上。

共同体想象锚点类的偶像最典型的就是类似时代少年团这种,日常化、生活系、情感充沛的年轻艺人,V圈中之初的hololive也算。他们的定位与心态和前文中履行精英偶像符号的偶像不同,他们更像是在展现和粉丝群体进行某种共振的气场。这一共同身份体的基础是源于分享同一套文化情感诉求的个体能够在相互交流、相互印证中,迅速建立信任,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共识与偏好极易浮现,情感与激情迅速产生共鸣,建构的是一个纯粹二元对立的世界——一个说着“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爱彼此,永远一起对抗”的世界

你想象一下时团等演唱会台下应援棒闪烁的粉丝群,他们听的不只是他们能听得到的声音,还有「声音、旋律背后那种永不消停、海洋暗流般的纯粹感情之和,那些没有尽头、无以名状,但是在听时会被唤醒的东西」

在日常社会结构中的原子化个体对于亲密关系、情感链接的深层渴望在都市生活和工具理性至上的社会评价体系中常常是处于被压抑或被漠视的状态的。因此,「共同体想象锚点」给予粉丝的,是情感爆发下的共同体认同。这种偶像凝聚的不是观众,而是主体,她们需要的是一种情感型的秩序整合,以「读空气」式的默契,让包裹在符号暗示的共情中的每个独立个体都能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里。这是一种由情感反推构序的组织方式,意在无限拿取情感暗示,再从暗示中蓄浓情感能量,最终形成一个跨越地域、圈层,甚至代际的感性共同体。

二、情动的性别化与资本的供给逻辑#

我们讨论了两类偶像的象征功能后,不得不进一步追问:为何女性文化位置的群体更容易围绕“共同体想象锚点”型的偶像形成宏大的情动网络,而男性文化位置的群体则趋向于精英技巧的仰视消费?

这背后其实是情动在不同性别文化位置中被社会结构性地性别化了的结果,也是娱乐资本抓取用户心理和持续供给内容时的核心逻辑之一。

我们都知道,“情感”一直被看作是女性的核心经验,但这不是天生的,而是制度性建构的。女性位置上的群体,长期被鼓励、被规训去承担情感劳动——无论是家庭中的情绪安抚者,还是职场中温柔体贴的服务提供者,她们的情感被制度性地征用、商品化、再包装,最终成为社会运转的润滑剂,因此,她们学会更早、更彻底地表达、识别和调配情绪,也更频繁地在社会生活中寻找情感出口和回馈机制。

而男性位置上的群体,则被训练为目标导向的解决者、理性的判断者、压抑情绪的行走工具。情感经验被压扁了,被抽离出表达与共鸣的必要性,只剩评价优劣(谁厉害谁不厉害)或转化为成就指标(“情绪稳定”也是质化的KPI)。所以,当男性想要疏解原始的焦虑与不安时,他们的第一选择通常不是构建情感同盟,而是寻找赛场、游戏、挑战排名这种让他们可以“胜出”、可以被量化赞誉的场景

不是女性更爱追星,而是社会允许、鼓励、甚至要求女性去追星;不是男性不爱追星,而是社会不允许、不鼓励、甚至羞辱男性去“像女性那样追星”

这就导致我们看到以下区别:

  • 女性粉丝通过构建二元团体、强化归属结构、模糊现实与叙事界限来维持情动的共鸣——流泪的少年、疲惫时的撒娇、后台的打闹、生日时的哽咽……这些非舞台时刻被精心剪辑、反复传播,构成一种“共享生活”的拟真体验。粉丝们在参与一场永不落幕的情感连续剧,她们是编剧、是观众、也是剧中人。
  • 男性用户更多将娱乐消费转化为技巧、策略或规则战的比拼,甚至是对偶像的理智赏析,脱钩于亲密关系与直接的情绪连接。电竞选手的五杀、主播的极限操作、VTuber的即兴整活——这些内容的核心驱动力是“技术奇观”与“智识优越感”。观众的快感来自于看懂、看穿、看透,是一种认知层面的征服欲满足。

资本当然知道哪种模式更容易出圈,哪种模式更容易造神。所以我们会看到,女性向偶像工业的投入是系统性的、全产业链的、不计成本的。从人设打造、内容输出、到粉丝运营、舆情控制、商业变现,每一个环节都精密如钟表;女性位置的情动结构,是一口深井,资本挖下去,涌出的是情感、是眼泪、是尖叫、是应援、是二创、是无限的内容与无限的消费。而男性位置的情动结构,是一块硬岩,资本凿下去,蹦出的是火花、是数据、是排名、是装备、是订阅、是有限的成就与有限的忠诚,导致目前男性向的偶像产业的工业化水平仍然较低,不得不说这从某种角度也是一种遗憾。

三、融合的新趋势#

我在这里还要举一个非常有趣的例子:

在2020年乐华娱乐旗下的 Asoul 刚发布第一支预告片时,整个 B 站的弹幕是铺天盖地的「饭圈滚出去」;但不到一年,风评彻底逆转。A-SOUL非但没有被冲烂,反而催生出了一个忠诚度、行动力与创造力都极为惊人的粉丝群体——「一个魂」(顶碗人、贝极星、皇珈骑士、嘉心糖、奶淇琳)。他们创造了海量的二创内容,形成了独特的社群黑话与迷因文化,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统治了B站虚拟主播区的舆论场。

ASoul 的初期设定也许是套壳传统 VTuber 模板:以虚拟身份搭建出一组从外表到行为都遵循“美少女”逻辑的偶像人设,但在不断的直播互动、二创共建和稀缺性运营中,A-SOUL又被其运营与粉丝共同塑造成了「共同体想象锚点」。 她们通过展现成员间真挚的友谊、笨拙的可爱、面对挫折时的脆弱与成长——即所谓的“真情实感”。运营方通过定期QA、读取粉丝评论(SC)等方式,营造出一种双向奔赴的互动感。

在这种策略之下,原本原子化的男性用户们可以找到一个既能满足其优越感,又能安放其情感需求的应许之地。他们可以一边嘲笑饭圈妹妹,一边为了守护自己的姑娘们而抱团取暖,构建一个又一个共同体,热泪盈眶。

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便是在男性主导的二次元文化土壤中,一旦资本制造出足够拟真的连接感,并建立起足够复杂可供粉丝投射的情感剧本,所谓依赖技巧的男性向消费趣味也会往共同体向倾斜。换言之,原本被结构性赋予的情感表达性别边界,在足够灵活的内容和供给策略下并非牢不可破。我在这里懒得再贴 Asoul 粉丝的各种发癫文学小作文和光荣事迹了,这种互联网一搜便是,观众如果好奇可以自定百度/谷歌。我们可以总结的是,Asoul 的衍生内容生产和二创同样借鉴了饭圈高度组织化和仪式化的模式:小作文、饭制 MV、打榜、投票,和各种发癫文学的诞生。这种现象显示出,情感型偶像系统一旦建构起足够“可共情—可共建—可牺牲”的叙事线,就能够打开男性文化位置中的情动空间缺口。

我们可以大胆推测,未来会出现更多企图融合这两类偶像操作逻辑的实验品种。一方面,ta 们具备理想型个体所需的技巧性和卓越性,另一方面,ta 们也以更丰富的情绪表达、互动方式和共建机制线性融入粉丝伦理。这种“混合变种”,或许正是支撑下一轮娱乐资本扩张的土壤。而我们所说的“跨性别文化位置”的消费结构,也正在被这种不断融合、重组、与试验所打破与重定义。

而其中最值得我们继续追踪观察的,是当这些偶像系统不断靠近“情绪社会”的核心——即以情动为底层货币的文化机制时,社会能容忍多少,市场能制造多少,而个体又能承受多少?

四、从娱乐资本的角度,可以如何开拓市场?#

我们都知道,当代娱乐资本的运营逻辑是「情绪先行」,构建情感共同体已经是每个团体、组合、或者说网红看得见的趋势:从偶像组合到头部主播(ASOUL,Hololive 等),从粉丝运营到平台垄断,完美的情绪叙事会让大众更加支持偶像。这就要求,娱乐资本:

  • 必须持续生产「惊异、震撼、甚至是难以忍受的戏剧性事件」,来不断维持高度新鲜、性感的情绪张力。
  • 事件与事件之间要埋藏大量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是娱乐资本运营的熵增核心。偶像被提前赋予的故事线不再吸引人——粉丝需要实质的「转变点」来引发持续的热情,但情绪本身又必须是可持续的——没有人愿意看一场无底深渊式的表演。
  • 最理想的偶像系统,是具备开放性剧本特性的叙事空间:即便主线轨道已经部署完毕,但细节节点依旧允许粉丝协同编写。只要让情节的漏洞拥有足够的情感容纳量,偶像就能继续吸纳粉丝情动,不断发酵。

在现代娱乐资本主义加持下,偶像是这样的一个符号坐标:粉丝通过支援、解释、演绎,持续推动这个形象活着——偶像的情绪一落、一沉、一爆炸,都会通过社交媒体与各类平台引发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回响。而越复杂的角色系统、越多层次的互动关系,越容易支撑起一整个永动的情感体制。

例如一场翻车事件后偶像的道歉发言,其实就是既定叙事的一部分,在情感逻辑上并不等于失误,而是一场岛屿地震——它诱发次级情绪的爆发,反而令群体更紧密地拥抱彼此,也更铭记曾经一同经历“风暴”的情感高峰。

这里可以艾特一下时团团长马嘉祺在飞机上怒斥私生饭,在传播上效果就非常好

资本要善于建立这种“可共咀、可共历”的机制。但同时又必须懂得一个临界点:情动过载往往会引发情感体的自毁机制。当粉丝心碎到一次次无法修复、当玩家感知自己是一段剧本中的傀儡而难以继续共情、当一次营销事故强行打破既有结构,这个系统就会开始坍缩。因此,能否维持住这样一个高压稳态的情感空间,决定了一个偶像系统的生命周期长短。

在这个语境下,娱乐资本的下一个竞技场,或许正是如何系统地设计“微创伤”与“可逆创伤”的剧本节点。 所谓“微创伤”,是能激起群体保护欲、产生情动连接的偶像转折瞬间,但不会彻底崩塌偶像的核心人设;“可逆创伤”则是那些看似要令情感社群土崩瓦解的危机时刻,实际经过精密设计、适度介入后甚至能促成社群二次凝聚。这种策略早就被日韩等偶像工业体系长期实践——其背后的运营设计师早已比任何社会学家都要精准把握群体心理的波动区段。

五、结语:这个该死的社会#

情感劳动与情感货币在数字互联下的新世纪中,已经变为我们吸纳与生产、买卖欲望的新底层逻辑。我们经历了信仰的客体的祛魅,偶像的符号体系早已不再是通过宗教、帝国、或是民族来传递先验意义,而是以情感状态、群聚状态、访问状态、崇拜状态而主导的主权属性来建构。而正是在这种情感主权的年代里,我们才会看到一个个偶像群体如篝火般燃起,却也像流星一般迅速陨落。他们能够承接成千上万人在各自生活维度上的孤独、焦虑、压抑,以及那种种难以命名却真切存在的情绪重量。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意识到:这所有建立在共感之上的连接——无论是女性文化位置中那种“我们一起哭一起笑”的并肩姿态,还是男性文化位置中“她是我一个人的光”的私人神圣——它们都不是真空中的情感,而是有着充足资本赋能、有着复杂算法引导的情动机制。

这个该死的社会并不爱人们真正的痛苦,也不在意他们的情感是否真实完整。它在意的是,你的痛苦是否能被剪辑成内容,你的情感是否能形成流量,你的参与是否能带动更多消费。 我们被邀请去爱一个偶像,但在爱的同时,也不断向平台、公司、品牌、机构交出我们的注意力、时间乃至现实中的金钱。它制造情绪,再吸走情绪,然后在回馈中模糊现实与拟象之间的界限。

所以当我们说某个偶像“是我的英雄”、“是我青春的一部分”,我们差不多是在说,这个偶像存在于一个让我愿意赋情于其中的整套社会情感结构。我们在爱偶像的表层,是在追寻某种被剥夺却仍渴望的东西:真实表达的权利、情感交流的可能性、身份定位的一种补偿。

或许你也曾问过自己:我到底在喜欢什么?那个人的脸?那场舞台?还是他说的台词和哭的那一刻?但其实你爱的,也许是被允许动情的那一瞬间——那个你不再需要强迫自己理性、不再需要识别世界对你的伤害、不再需要定义自己得失的瞬间。

那个瞬间是社会没有给过你的,而你只能在梦境里借偶像的身体实现之。这也是为什么当一个偶像“塌房”,你会深感信任的背叛——因为这不仅打碎了对他的想象,也打碎了你情感自我安放所依附的结构。

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复杂的世界里,“自己”和“我们的自己”之间,总有鸿沟。但你终究会在某个夜晚,因为一段舞蹈、一个哭泣的小王子、一次无言的应援,而重新拾起那种说不出的觉悟和难以言喻的温柔。这个世界在把你磨得很硬,也让你学会拿某个偶像做一面柔软的盾。

而这,或许也是我们继续讲述「我们」的偶像与「我」的英雄的唯一理由。

“我们”的偶像与“我”的英雄|从时代少年团看两性情动结构的分野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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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时歌
发布于
2025-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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