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前注意
- 不去伤害别人,不去伤害自己
- 我不能对这篇博客内容的科学性、真实性和有效性做任何保证
- 以下列出的多为处方药,需经医生诊断并结合个人状况开具。请勿擅自购买或使用
- 药物反应存在显著个体差异,具体用药和剂量需由医生根据健康状况、病情轻重及既往用药综合判断
- 药物通常需辅以心理治疗(如CBT/CBT-I)及生活方式干预(如作息规律、适度运动、放松训练等)以提升疗效
如果你对华尔街工作压力之大略有耳闻,或者至少刷过点金融从业者的论坛,那你大概知道:在这个一杯冰美式管不了十分钟精神状态的行业里,嗑药,是一种职场生存策略。不是吸毒,而是处方药——Ritalin(哌甲酯)、Adderall(安非他命复合制剂),这些原本被贴上“多动症儿童专用”的药瓶,如今成了成人世界里提升注意力、延长清醒时间的灰色工具。
你很难说这是不是病,但它确实有处方。更难说的是,这是不是药,还是某种制度性焦虑的“合法出口”。
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正变得越来越“流行”:一些研究表明,自2000年以来,英国的ADHD诊断率增加了20倍,仅在2021年到2022年,ADHD药物的处方量就增加了20%。与此相关的是,同一时期,成年人开具ADHD药物处方的数量首次超过了儿童。而在某些高压行业,有症状的、不愿承认的、假装有症状的,最终都通向了同一张药单。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更基础的问题——ADHD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
ADHD并不是单纯的“坐不住”或“注意力差”,而是一系列复杂神经机制失调的表征。从神经递质的视角来看,ADHD被认为与多巴胺与去甲肾上腺素的调控功能失衡密切相关,这也是为何中枢神经刺激剂反而能够“抚平”ADHD患者的躁动。
本篇文章将尝试从神经机制出发,拆解ADHD的成因、药物干预逻辑与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我们会聊聊那些和“奖励系统”有关的神经环路,聊聊为什么你的大脑在需要专注时反而去找刺激,以及这些“聪明药”究竟在药理学层面做了些什么。
而在最后,我们也许还得回到那个最令人不安的问题——在一个时时刻刻都要“在线”的社会里,什么样的注意力,才算是正常的?
一、ADHD的病因概览:从基因到神经发育
要理解为何哌甲酯和安非他命这类中枢神经刺激剂能够“治疗”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我们首先需要深入探究ADHD的生物学根源。
1.遗传的烙印:ADHD的高遗传性
首先,ADHD具有高度的遗传性。双生子研究、家庭研究和领养研究一致表明,遗传因素在ADHD的病因中占据主导地位,遗传度估计高达70-80%。这意味着,如果父母一方患有ADHD,其子女患病的风险显著高于普通人群。
病症的遗传并非由单一“ADHD基因”决定,而是多基因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基因大多与大脑中关键神经递质的调控有关,尤其是我们前文提到的多巴胺(Dopamine, DA) 和 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 NE)。具体来说,研究指向了两大类基因:
- 多巴胺系统基因:如多巴胺转运体基因(DAT1/SLC6A3)、多巴胺D4/D5受体基因(DRD4/DRD5)等。这些基因的变异可能导致多巴胺信号传递效率低下或失衡。
- 去甲肾上腺素系统基因:如肾上腺素能α2A受体基因(ADRA2A),影响去甲肾上腺素的信号接收。
此外,ADHD还可能和一些与神经元生长、突触可塑性、神经元迁移相关的基因,如SNAP25、BDNF等有关。
这些基因的微小变异(多态性)本身可能并不直接“致病”,但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遗传易感性,使得个体在神经系统发育过程中更容易出现ADHD相关的神经环路功能障碍。
2.神经发育的轨迹:大脑结构与功能的差异
ADHD通常在儿童早期就开始显现症状,其与大脑的神经发育过程密切相关。目前神经影像学研究(如MRI、fMRI)揭示了ADHD患者大脑在结构和功能上与正常发育个体的一些系统性差异。
a.脑区发育延迟或体积差异
最先受到关注的是前额叶皮层,尤其是右侧前额叶和前扣带回——这些区域被视为执行功能的核心,参与计划、决策、工作记忆和冲动控制等过程。而在ADHD患者中,这些区域往往呈现发育延迟、皮层厚度减薄或体积偏小等特征,直接关联到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坐不住”“没耐心”与“容易分心”。
除了前额叶,基底神经节也是ADHD病理机制的重要一环,尤其是其中的纹状体,包括尾状核和壳核。在正常发育中,该区域帮助个体在奖赏与动机之间建立稳固联系,从而形成有计划的行为习惯。但在ADHD中,这种系统似乎“短路”了:患者更偏好即时奖励,难以耐受延迟满足,其背后往往隐藏着多巴胺信号传导的异常。
此外,还有我们传统上被视为主要参与运动控制的小脑——小脑可能在时间感知、注意力调节及执行功能方面扮演重要角色,ADHD患者小脑特定区域的结构变化,可能进一步加剧其注意力维持和任务切换的困难。
b.神经环路功能失调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ADHD并非局限于某一孤立脑区的异常,而是涉及多个关键神经环路的协同失调。其中,额叶—纹状体环路功能减弱已被反复验证,这一环路对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极为敏感,是调节奖赏、动机、认知灵活性及觉醒状态的中枢系统。而所谓“走神”的现象,则可能源于默认模式网络(DMN)的过度活跃,这一网络在安静休息状态下应当逐渐被任务导向的网络所抑制,但在ADHD中,这种转换往往失败,使得患者难以集中精力完成目标导向行为。
最后,还有一组更细致但同样关键的注意力网络——包括警觉网络、定向网络与执行控制网络——也在ADHD患者中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功能障碍,使其难以有效过滤无关刺激、维持专注或在任务间灵活切换。
所以啊所以,ADHD实际上是系统性的,由多个相互连接的脑区及其构成的复杂神经环路在发育和功能上的失调。这些失调往往会指向儿茶酚胺类神经递质(主要是DA和NE)的信号传递不足或不平衡。
3.环境因素与基因-环境交互
虽然遗传因素是主导,但环境因素也在ADHD的发生发展中扮演一定角色,那些具有遗传易感性的个体尤甚。如果母亲孕期吸烟、饮酒、药物暴露、早产、低出生体重、出生时缺氧等,都可能增加ADHD的风险。出生后如果儿童早期暴露在不良环境中,如铅暴露、严重的早期社会心理逆境(如虐待、忽视)等,也可能对神经发育产生负面影响。
携带特定风险基因的个体,在暴露于不利环境因素时,其患ADHD的风险可能会被放大。例如,携带某些多巴胺系统基因变异的个体,如果母亲在孕期吸烟,其子女出现ADHD症状的风险会比单独暴露于任一因素时更高。
二、神经递质的失衡:多巴胺与去甲肾上腺素在ADHD中的关键角色与药物干预靶点
我们在第一部分谈到,ADHD的核心神经生物学机制指向了大脑中,尤其是前额叶皮层及其相关环路中,多巴胺(DA)和去甲肾上腺素(NE)的信号传递失衡。现在,让我们深入探讨这两种神经递质的具体功能,以及它们在ADHD患者大脑中是如何“失调”的,这又如何成为药物干预的关键靶点。
1.多巴胺(Dopamine, DA):不仅仅是“快乐分子”
关于多巴胺及其中脑-边缘奖赏通路的基本机制,我已在《神经药理学笔记:可卡因等药物如何操控人脑奖赏系统》中详细阐述,此处不再赘述,感兴趣的读者可参阅原文。
然而,ADHD的神经基础远不止“奖赏系统的异常活跃”这么简单。在这一节,我们将视线从伏隔核等“奖赏中枢”移至另一个关键脑区——前额叶皮层(Prefrontal Cortex, PFC)。这部分区域正是ADHD研究的焦点之一,而多巴胺在其中的作用,也远远超出了“愉悦”二字所能概括。
PFC被视为大脑的“执行控制中枢”,承担着计划、决策、工作记忆、注意力调节和抑制冲动等复杂功能。这些功能的正常运作,极度依赖一个“恰到好处”的多巴胺浓度——过高或过低都可能扰乱神经元间的协同。
具体来说,多巴胺通过激活D1和D2样受体,帮助PFC神经网络进行“调谐”:强化目标任务相关的信息(信号),压制无关干扰(噪声)。就像一台精密的收音机,PFC需要多巴胺精准地对准频道、过滤杂音,才能保持专注。
而相比中脑边缘通路所主导的“获得奖赏”的即时反馈,PFC中的多巴胺则更侧重于将动机转化为有组织的、延迟满足的目标导向行为。它不仅参与评估远期回报的价值,还支撑我们为达成目标持续投入注意力和认知资源。这种调节机制对于工作记忆、信息操作,以及不同任务间的灵活切换都至关重要——也是ADHD患者普遍受损的核心功能。
ADHD患者的多巴胺系统功能失调,并非简单地“多巴胺太少”,而是多巴胺信号传递效率低下或失衡,可能涉及到的问题有三:
- 突触间隙多巴胺水平不足:正如第一部分提到的,多巴胺转运体(DAT1)基因的某些变异可能导致DAT功能亢进,使得突触间隙的多巴胺被过快地清除回突触前神经元,从而减少了作用于突触后受体的多巴胺量。
- 受体功能异常:多巴胺D4、D5受体基因的变异,可能导致这些受体的数量、亲和力或信号转导效率发生改变,使得即使有多巴胺存在,其效应也无法正常发挥。
- “奖励延迟厌恶”:一些理论认为,ADHD患者的多巴胺系统对即时奖励的反应相对正常甚至更敏感,但对延迟奖励的反应则显著减弱。这导致他们难以为了未来的、更大的奖励而忍耐和坚持,表现为冲动和寻求即时满足。
这种多巴胺信号的“动力不足”,使得前额叶皮层难以有效执行其调控功能,从而表现为注意力不集中、组织计划能力差、容易分心、冲动控制困难等ADHD核心症状。
2.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 NE):警觉与执行的“调音师”
与多巴胺同属于儿茶酚胺类神经递质的去甲肾上腺素,在ADHD的病理生理中扮演着同样重要的角色。NE主要由脑干的蓝斑核(Locus Coeruleus, LC)合成并投射到大脑的广泛区域,包括对ADHD至关重要的前额叶皮层。
这里,我直接懒得再写一套新的了,就直接引用我《参考:抗失眠与抑郁药物清单》的原文吧:
正如其名所示,SNRIs的作用涉及到两种关键的神经递质:血清素 (Serotonin, 5-HT) 和 去甲肾上腺素 (Norepinephrine, NE)。SNRIs与SSRIs类似,也是现代常用的抗抑郁药,但它们的作用机制略有不同,影响的神经递质范围更广一些。除了抑郁症,它们也常用于治疗广泛性焦虑障碍、社交焦虑障碍、惊恐障碍以及某些类型的慢性疼痛(尤其是神经病理性疼痛)。
在大脑中,去甲肾上腺素主要与警觉性、注意力、能量水平、动机以及身体对压力的反应(“战斗或逃跑”反应)有关。它也对情绪调节有重要作用。甲肾上腺素系统的功能失调也可能与抑郁症和焦虑症的症状(如疲劳、注意力不集中、缺乏动力)有关。通过抑制这两种转运体,SNRIs能够提高突触间隙中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浓度,延长它们的作用时间,从而同时增强血清素能和去甲肾上腺素能神经系统的信号传递。
与多巴胺类似,NE通过作用于PFC中的肾上腺素能受体(主要是α2A受体),同样参与调节注意力、工作记忆和抑制控制。NE有助于增强PFC神经元对“目标”信号的反应,同时抑制对“干扰”信息的处理,从而提高信噪比。在适度压力或需要高度专注的任务情境下,NE的释放会增加,帮助我们集中认知资源以应对挑战。
我们的ADHD患者的NE系统也常常表现出功能不足或失衡,其机制与多巴胺系统有相似之处:
- NE转运体(NET)功能异常:类似于DAT,NET负责将突触间隙的NE回收至突触前神经元。NET基因的变异或功能改变可能影响NE的清除效率。有趣的是,在前额叶皮层,多巴胺转运体(DAT)的密度相对较低,因此NE转运体(NET)也部分承担了清除多巴胺的功能。这意味着NET功能异常不仅影响NE信号,也间接影响PFC中的DA信号。
- 肾上腺素能受体敏感性改变:特别是α2A肾上腺素能受体(ADRA2A),其基因变异与ADHD的易感性相关。这些受体对于PFC网络的正常“连接”和信号传递至关重要,能增强工作记忆相关神经回路的稳定性。
NE信号的不足或失调,会直接导致警觉性降低、难以维持注意力、容易疲劳、执行功能受损等问题,这些都是ADHD的典型表现。
3.双管齐下
在明确了多巴胺(DA)与去甲肾上腺素(NE)在ADHD中的关键角色及其失调机制之后,当前主流药物的干预逻辑也就水落石出:核心目标是提升这些关键神经递质在前额叶皮层等相关脑区的有效浓度与信号传导效率,从而“调谐”失衡的大脑功能网络。
临床上一线治疗药物主要是中枢神经刺激剂,包括哌甲酯(Methylphenidate, MPH,如利他林、专注达)和安非他命类药物(Amphetamine, AMP,如阿得拉)。关于它们的具体临床差异我们将在下一节详述,此处先简要解析它们的作用机制。
哌甲酯(MPH)通过阻断多巴胺转运体(DAT)和去甲肾上腺素转运体(NET),抑制突触间隙中的DA与NE被神经元“回收”,从而延长这些递质的作用时间,增强信号的强度与持续性。
相比之下,安非他命(AMP)机制更为激进。除了阻断DAT和NET,它还能促进突触前神经元内囊泡中储存的DA与NE的主动释放,甚至可能通过逆转转运体的方向,直接将神经递质“泵出”细胞,大幅提升突触间的递质浓度。
这两类药物虽然机制有所不同,但最终指向一致——增强前额叶皮层中DA与NE的神经信号,从而显著改善执行功能、注意维持与冲动控制。
这也解释了一个表面看似矛盾、实则合理的现象:“兴奋剂”反而能让ADHD患者“安静下来”并集中注意力。事实上,药物并非让一个正常系统“过度兴奋”,而是补偿神经递质的原初不足,使大脑功能更接近常态水平。这种机制被称为“治疗性矛盾效应”,更准确地说,是一种神经系统的“正常化效应”。
接下来,我们将更具体地走近临床实践中的药物治疗方案,看看这些“兴奋剂”与“非兴奋剂”类药物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以及它们在疗效、安全性与适应人群上的差异。每一种药物,都是对神经环路失衡的一种“回答”。
三、常见的ADHD药物
在上一部分,我们已经明确了ADHD的药物干预核心在于调节大脑内多巴胺(DA)和去甲肾上腺素(NE)的信号传递。基于此,临床上主要有两大类药物用于治疗ADHD:兴奋剂类药物和非兴奋剂类药物。我们将首先深入探讨占据一线治疗地位的兴奋剂类药物。
1.兴奋剂类药物:快效的“调谐器”
兴奋剂类药物是治疗ADHD历史最悠久、研究最充分、且通常被认为是疗效最显著的一线选择。其核心机制,正如前文所述,在于直接且快速地提升突触间隙中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的浓度,从而“校准”前额叶皮层及其相关神经环路的功能。
尽管名为“兴奋剂”,但用于ADHD治疗时,它们并非旨在让患者过度兴奋,而是通过补充关键神经递质的不足,帮助患者达到一个更“正常”的觉醒和认知状态,从而改善注意力、减少冲动和多动行为。下面我们具体看两种主要的兴奋剂:
a.哌甲酯(Methylphenidate, MPH)及其衍生物
哌甲酯是全球范围内使用最广泛的ADHD治疗药物之一,主要作为多巴胺转运体(DAT)和去甲肾上腺素转运体(NET)的阻断剂。通过抑制这些转运体对DA和NE的再摄取,MPH能够有效提高突触间隙中这两种神经递质的浓度,延长其作用时间,从而增强神经信号传递。尤其是在前额叶皮层,NET也负责清除部分DA,因此MPH对NET的阻断能同时提升DA和NE水平。
代表药物与剂型:
利他林(Ritalin):这是最经典的哌甲酯制剂,通常为速释型,作用迅速但持续时间较短(约3-4小时),可能需要每日多次服药。
- 利他林(Ritalin) 是最早问世的哌甲酯制剂,通常为速释型。其优势在于起效迅速,适用于需要短时间专注的情境。但由于作用时间较短(约3~4小时),往往需要每日多次服用,血药浓度波动较大,也容易带来“反弹”效应。
- 专注达(Concerta) 是一种采用 OROS(渗透泵控释)技术的长效哌甲酯制剂。它能在12小时内稳定释放药物,实现每日一次服药,大幅减少波动性带来的副作用,同时提升患者的服药依从性。
- 哌甲酯缓释剂型 如 Ritalin LA、Metadate CD 等,则通过不同的控释技术提供中效或长效作用时间,介于Ritalin与Concerta之间,适合需要“覆盖半天”或“上学时间段”专注控制的群体。
- 右旋哌甲酯(Dexmethylphenidate),如 Focalin 和 Focalin XR,是哌甲酯的对映异构体制剂。相比原始的外消旋混合物,右旋形式具有更高的药理活性,因此在等效剂量下可能带来更强的疗效,且副作用风险相对较低。这种“高效低毒”的特点使其成为部分成人或对副作用较敏感患者的优选。
一般来说,MPH能显著改善ADHD的核心症状,包括注意力不集中、冲动控制困难和多动。患者通常报告能够更好地专注于任务、减少分心、提高组织能力。
- 常见副作用:
- 食欲下降:尤其在药物作用高峰期,可能导致体重增长缓慢(儿童)或体重减轻(成人)。
- 失眠:特别是如果下午或晚上服用速释剂型,或长效剂型作用时间过长。
- 头痛、胃肠道不适:通常在治疗初期出现,可能随时间减轻。
- 情绪波动/易怒:部分患者可能在药效消退时(“反跳效应”)出现。
- 心血管影响:可能导致心率和血压轻微升高,对于有潜在心脏问题的患者需谨慎。
- 抽动症:少数情况下可能诱发或加重抽动。
b.安非他命类(Amphetamines, AMP)药物
安非他命及其盐类是另一类重要的中枢神经兴奋剂,在美国等地使用非常普遍。安非他命的作用机制比哌甲酯更为复杂和“激进”。它不仅阻断DAT和NET,还能促进突触前神经元囊泡中的DA和NE释放到突触间隙,通过与 痕量胺相关受体1(TAAR1) 相互作用,进一步增强单胺类神经递质的释放,并可能逆转DAT和NET的转运方向,将胞内的DA和NE“泵出”到突触间隙.这些多重作用使得安非他命能更强效地提升突触间隙的DA和NE水平。
代表药物与剂型:
- 混合安非他命盐(Mixed Amphetamine Salts, MAS,如阿得拉/Adderall, Adderall XR):包含多种安非他命盐(如右旋安非他命硫酸盐、阿司匹林酸右旋安非他命、右旋安非他命糖胶脂、外消旋安非他命硫酸盐、外消旋安非他命阿司匹林酸盐等),有速释和长效缓释(XR)剂型。
- 右旋安非他命(Dextroamphetamine,如Dexedrine):安非他命的右旋异构体,是其主要活性成分。
- 赖右苯丙胺(Lisdexamfetamine,如维凡斯/Vyvanse):这是一种前体药物。口服后,赖右苯丙胺在体内通过红细胞水解酶缓慢代谢为活性成分右旋安非他命。这种转化过程使得药物起效更平缓,作用时间更长且稳定(可达12-14小时),并且由于其需要酶解激活的特性,理论上鼻吸或注射滥用的快感较低,从而可能降低滥用潜力。
与MPH类似,AMP类药物能有效改善ADHD的核心症状。部分研究和临床经验表明,对于某些对MPH反应不佳或副作用不耐受的患者,AMP可能提供更好的疗效或耐受性,反之亦然。个体差异显著。
常见副作用:与MPH相似,包括食欲下降、失眠、头痛、胃肠道不适、情绪波动、心率和血压升高等。由于其作用机制更强,部分副作用(如失眠、焦虑、心血管影响)的发生率或强度可能略高于MPH,但这也因人而异。同样需要关注潜在的心脏风险和抽动问题。
常用兴奋剂类 ADHD 药物一览表
类别 | 药物(中文 / 英文) | 剂型与商品名(示例) | 起效与持续时间* | 主要特点/机制摘要 | 常见副作用(高发顺位) |
---|---|---|---|---|---|
哌甲酯类 | 利他林 / Ritalin | 速释片 | 起效快,维持约 3‑4 h | 经典 DAT/NET 再摄取抑制剂,血药浓度波动大,需每日多次服 | 食欲下降、失眠、头痛/胃肠不适、情绪反跳、轻度心率↑ |
专注达 / Concerta | OROS 长效片 | 起效平缓,维持约 12 h | 渗透泵控释;每日一次,依从性好,波动小 | 同上;长效故晚服可能失眠 | |
Ritalin LA、Metadate CD | 双相/微粒控释胶囊 | 6‑8 h 左右 | 覆盖“半天”场景;可拆胶囊撒入食物 | 同上 | |
右旋哌甲酯 / Focalin、Focalin XR | 速释 / 长效 | 速释 3‑4 h;XR 10‑12 h | 仅含高活性右旋异构体;等效剂量更小,副作用略低 | 同上;部分患者更耐受 | |
安非他命类 | 混合安非他命盐 / Adderall、Adderall XR | 速释片 / 微球缓释胶囊 | 速释 4‑6 h;XR 10‑12 h | 阻断+逆转 DAT/NET 并促单胺外排;疗效强劲 | 食欲下降、失眠、焦虑/情绪波动、心率血压↑、胃肠不适 |
右旋安非他命 / Dexedrine | 速释片 | 4‑6 h | 含主要活性异构体;可减轻部分不良反应 | 同上 | |
赖右苯丙胺 / Vyvanse | 前体胶囊 / 咀嚼片 | 12‑14 h | 经红细胞水解酶缓释为右旋安非他命;滥用潜力较低 | 同上;因起效慢,焦躁感略低 |
2.非兴奋剂类药物:平稳的“调节阀”
虽然兴奋剂是ADHD治疗的“金标准”,但并非所有患者都适用或耐受。对于那些对兴奋剂反应不佳、副作用难以忍受、存在物质滥用风险,或者同时患有某些不宜使用兴奋剂的共病(如严重的焦虑症、抽动障碍)的患者,非兴奋剂类药物提供了重要的替代或补充选择。
与兴奋剂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同,非兴奋剂通常需要数周时间才能充分显现疗效,其作用机制也更为间接或特异。它们主要通过调节去甲肾上腺素系统或其下游通路来改善ADHD症状。
a.阿托西汀(Atomoxetine, ATX, 如择思达/Strattera)
阿托西汀是第一个被FDA批准用于治疗ADHD的非兴奋剂药物,也是目前应用最广泛的非兴奋剂之一。阿托西汀是一种选择性去甲肾上腺素再摄取抑制剂(SNRI,但特指Norepinephrine Selective Reuptake Inhibitor)。它通过高度选择性地阻断突触前神经元上的去甲肾上腺素转运体(NET),从而增加突触间隙中NE的浓度,增强NE能神经传递。值得注意的是,在前额叶皮层,DAT的表达相对稀疏,NE转运体(NET)也负责清除一部分多巴胺。因此,阿托西汀通过抑制NET,间接提高了PFC中多巴胺的水平,同时在全脑范围内提升NE水平。与兴奋剂不同,它对纹状体等多巴胺通路核心区域的DA释放影响甚微,因此几乎没有滥用潜力。
一般来说,阿托西汀能够改善ADHD的核心症状,包括注意力、冲动控制和多动。其疗效通常在持续用药2-4周后开始显现,并在6-8周达到最佳。它提供24小时的持续症状控制,避免了兴奋剂长效制剂药效消退后可能出现的“反跳”现象。对于伴有焦虑症状的ADHD患者,阿托西汀可能是一个特别好的选择,因为它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抗焦虑作用。
因为人家阿托西汀是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再摄取抑制剂 (SNRIs) 嘛,具体可参见《参考:抗失眠与抑郁药物清单》2-2
常见副作用:
- 胃肠道反应:如恶心、呕吐、腹痛、食欲下降(但通常不如兴奋剂明显)、便秘。
- 疲劳/镇静:尤其在治疗初期,部分患者可能会感到困倦。
- 失眠:虽然部分人会镇静,但也有报告失眠。
- 口干、头晕。
- 心血管影响:可能引起心率和血压的轻微升高,但通常幅度小于兴奋剂。
- 罕见但严重副作用:包括肝损伤(需监测肝功能)和在儿童青少年中可能增加自杀观念的风险(FDA黑框警告,需密切关注情绪变化)。
由于起效慢,需要患者和家属有耐心。一旦起效,其平稳的血药浓度和持续的疗效是其优势。无需像兴奋剂那样严格管制。
b.α2-肾上腺素能受体激动剂(Alpha-2 Adrenergic Agonists)
这类药物最初是作为降压药开发的,后来发现它们对ADHD症状,特别是多动、冲动和攻击性行为有改善作用,尤其适用于对兴奋剂不耐受或需要联合治疗以控制某些特定症状(如抽动、睡眠问题)的患者。
作用机制:这类药物(如可乐定、胍法辛)通过激动突触后α2A-肾上腺素能受体,主要在前额叶皮层发挥作用。激活这些受体可以强化PFC的神经环路连接,增强“信号”传递,降低“噪声”干扰,从而改善工作记忆、抑制控制和注意力调节。它们并非直接提升NE的整体水平,而是更精细地“调谐”PFC的功能。胍法辛相对于可乐定对α2A受体的选择性更高,因此在认知改善方面可能更有优势,且镇静副作用相对较轻。
代表药物与剂型:
- 胍法辛缓释剂(Guanfacine ER, 如专注妥/Intuniv):每日一次的长效制剂,主要用于治疗6-17岁儿童及青少年的ADHD,也可作为兴奋剂的辅助治疗。
- 可乐定缓释剂(Clonidine ER, 如Kapvay):同样是每日一次的长效制剂,用于ADHD的单一治疗或辅助治疗。
α2激动剂对于改善多动、冲动、攻击性、情绪易怒以及ADHD相关的抽动障碍(Tics)有较好效果。它们对注意力的改善效果可能不如兴奋剂或阿托西汀显著,但对于特定亚型的ADHD患者或作为联合治疗的一部分非常有价值。它们也可以帮助改善由兴奋剂引起的失眠问题(例如晚上服用可乐定)。
常见副作用:
- 镇静/嗜睡:这是最常见的副作用,尤其在治疗初期和剂量增加时,通常会随时间逐渐减轻。
- 低血压、头晕:因为它们本身有降压作用,需要监测血压,尤其在站立时。
- 口干、便秘。
- 心动过缓。
- 停药反应:突然停药可能导致血压反跳性升高(尤其是可乐定),因此需要逐渐减量停药。
α2-肾上腺素能受体激动剂起效也相对较慢,通常需要数周。由于其镇静作用,常在睡前给药,特别是可乐定。对于伴有严重多动、冲动、攻击行为或抽动障碍的ADHD患者,α2激动剂是重要的治疗选择。
常用 非兴奋剂 ADHD 药物一览表
类别 | 药物(中文 / 英文) | 剂型与商品名(示例) | 起效与持续时间* | 主要特点/机制摘要 | 常见副作用(高发顺位) |
---|---|---|---|---|---|
选择性 NET 抑制剂 | 阿托西汀 / Atomoxetine | 胶囊(择思达 / Strattera) | 起效 2‑4 周;稳态疗效 6‑8 周;每日一次,24 h 控制 | 高度选择性阻断 NET → ↑NE 且间接 ↑PFC‑DA;无滥用潜力;兼具一定抗焦虑效应 | 胃肠道不适(恶心、食欲↓)、疲劳或失眠、口干头晕、轻度心率血压↑;罕见肝损伤、儿童自杀念头风险 |
α2A‑肾上腺素能受体激动剂 | 胍法辛缓释 / Guanfacine ER | 每日一次长效片(专注妥 / Intuniv) | 起效 2‑4 周;持续 24 h | 选择性激活 α2A 受体;“精细调谐”PFC,提高工作记忆、抑制冲动;对抽动、睡眠问题有益 | 嗜睡、低血压/头晕、口干便秘、心动过缓;停药需渐减以防反跳 |
可乐定缓释 / Clonidine ER | 每日一次长效片(Kapvay) | 同上 | α2 选择性稍低,镇静更明显;对多动、攻击性与睡眠障碍效果佳 | 嗜睡更显著、低血压/头晕、口干便秘、心动过缓;骤停易引发反跳性高血压 |
四、总表:ADHD 常用药物列表
药物(中文 / 英文) | 药物类别 | 常见剂型 | 主要适用/批准地区¹ | 推荐星级² | 备注要点 |
---|---|---|---|---|---|
利他林 / Ritalin | 哌甲酯速释 | 速释片 | US, EU, CN, JP | ★★★★★ | 起效快,需每日多次;儿童一线经典用药 |
专注达 / Concerta | 哌甲酯长效 | OROS 控释片 | US, EU, CN, JP | ★★★★★ | 每日一次,依从性高;成人/青少年常首选 |
Ritalin LA / Metadate CD | 哌甲酯中长效 | 微粒控释胶囊 | US, EU | ★★★★☆ | 覆盖上学/半天场景;可拆胶囊混食 |
右旋哌甲酯 / Focalin & XR | 右旋‑MPH | 速释 & 长效 | US, EU (部分) | ★★★★☆ | 等效剂量低、副作用略少;成人友好 |
Adderall / Adderall XR | 混合安非他命盐 | 速释片 / 微球缓释胶囊 | US (首选) | ★★★★★ | 疗效强,反应率高;需关注滥用与心血管风险 |
Dexedrine | 右旋安非他命 | 速释片 | US, CA | ★★★★☆ | 单一活性异构体;可替代 Adderall |
Vyvanse / Lisdexamfetamine | 赖右苯丙胺(前体) | 胶囊 / 咀嚼片 | US, EU, JP | ★★★★★ | 起效平缓、滥用潜力低;儿童 & 成年人一线 |
阿托西汀 / Strattera | 选择性 NET 抑制剂 | 胶囊 | US, EU, CN, JP | ★★★★☆ | 无管制,无滥用;焦虑共病优先;起效慢 |
胍法辛 ER / Intuniv | α2A 受体激动剂 | 长效片 | US (FDA 2010) , UK(私处方) | ★★★☆☆ | 对冲动/抽动突出者有益;嗜睡较常见 |
可乐定 ER / Kapvay | α2 受体激动剂 | 长效片 | US (FDA 2010) | ★★★☆☆ | 睡前服助眠;停药需缓停防血压反跳 |
Viloxazine ER / Qelbree | 去甲肾上腺素调节剂³ | 长效胶囊 | US (FDA 2021) | ★★★★☆ | 最新非兴奋剂;疗效≈阿托西汀,胃肠耐受更好 |
注释与说明
- 主要适用/批准地区:
- US = FDA 已批准并普及处方
- EU = EMA/各成员国批准;使用程度视国家而定
- CN = 国家药监局(NMPA)已批准上市或进口注册(截至 2025 年)
- JP = 日本 PMDA 批准
- 如仅列 US,代表暂未在欧亚广泛获批或仍属自费/进口许可
- 推荐星级:综合国际临床指南(AAP 2023、NICE 2024、CHADD 等)、疗效‑安全性‑依从性‑可及性四维度主观评分(满分 5 星)。★数越高表示在常规临床实践中越常被推荐为首选或重要备选。并非绝对疗效排行,个体化差异需遵医嘱评估。
- Viloxazine ER:2021 年起在美国作为 6‑17 岁儿童/青少年 ADHD 非兴奋剂获批;目前尚未在 EU/CN 获批,临床数据渐增。
⚠️ 免责声明
表中信息截至 2025 年 5 月,不同国家法规、可及性与医保报销政策可能随时更新。
推荐星级仅供快速参考,不构成医疗建议;药物选择须由精神科/儿科/神经科医师依据患者病史、并发症、心血管状况及滥用风险等综合决定。
所有兴奋剂在多数国家为管制药品,处方与续方皆需严格遵守当地法规。
五、结语:关于“正常”与“病理”的边界思考
在我们穷尽神经递质、基因变异、药理机制与药品清单之后,或许真正困扰人的那个问题,才刚刚开始——ADHD到底是一种“疾病”,还是某种不合时宜的神经变异?而我们在诊断、干预与用药的过程中,究竟是在治疗,还是在“校正”?
从一方面来看,ADHD无疑是一种痛苦的体验。注意力的飘忽、冲动的难以抑制、多动所带来的社会排斥感,都会显著削弱一个人在学习、工作、人际交往中的功能与尊严。医学的使命之一,就是让个体的神经系统更适配这个社会的节奏与规则,使“难以生存”的人变得“更能生活”。
然而,另一个角度却更为隐晦而尖锐:我们对“正常注意力”的定义,本身是否就深受社会结构与生产制度的塑形? 在一个推崇效率、专注、目标导向行为的社会中,持续注意、延迟满足成为了“好孩子”与“好员工”的基本素质。那些在神经机制上更偏向探索、多任务、即时反馈的人,被视为“不合格者”,并由此进入一套被病理化的医疗体系。
是个体不适应社会,还是社会无法容纳差异?
兴奋剂的流行既是对“神经差异”的医学回应,也暴露了这个系统本身的张力——它让我们得以运行得更快、更久,却也让人质疑:我们是在帮助一个孩子更好地学习/一个员工更好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在训练一个更高效的齿轮?
ADHD的研究与治疗走到了一个转折点。在药物不断推陈出新、干预方式日益精细的同时,我们也应当开始反思“注意力”背后的价值观与规范标准。未来的ADHD干预,不应只是“修复偏差”,而是寻求一种更宽容的神经多样性框架——承认差异、理解不同、灵活支持。医学的温度,不在于消灭“异常”,而在于为每一种脑的存在方式,提供活得更好的可能性。